李志敏先生是当代着名的法学家、教育家,也是了不起的书家。他不仅留下了一批足以传世的佳作,更在理论上有高远的追求。他生前一直默默教书做学问,从来不在人前炫技,更不以书法邀名获利,但所有认识他、了解他的人都深信,不管时间如何流逝,也不管风气怎么变换,他的价值都是永恒的。
作为李老师的学生,我受过老师很多教诲,十分敬重他的人品与学问。现在,老师的遗着出版,我诚惶诚恐写下这篇序,表达自己的敬意。
李老师一九二五年四月生于湖北老河口,祖籍河南南阳界中镇李庄,从小读书习字,聪颖且仁义,深得邻里嘉赞。由于时局不靖,李老师少年时代曾辗转于河南南阳和湖北襄阳求学。
一九四六年,李老师考入武昌艺专学画,专攻水墨山水。据同学回忆,“他的书法功底好,入艺专不久,即成为班上画得最好的学生。许多人都向他学写字,他练过的字,就被同学拿去,当字贴来临写。此外,李老师还会刻图章,布局苍劲老道,也常有同学请他治印。李老师的书法、山水、治印都带有北派风格。”另一同学则回忆说:李老师“除了画画,还是画画,一天到晚关在画室里画画,写字及刻章。很少出去走走。他平常只穿蓝布长衫,吃得也很简单,生活很艰苦”。
一九四九年,李老师考入中国政法大学(由民国时着名的法科大学朝阳大学改建)。次年,该校并入中国人民大学。李老师进入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学习。一九五四年到北京大学法律系任教直到一九九四年初退休,同年四月不幸病逝。四十年间,他辛勤耕耘,为北大法律系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。直到他去世多年之后,我们仍然难以忘记他的音容笑貌。
几年前,法学院巩献田教授给我写信,希望学校能出版李老师的遗着《草论》。二〇一三年,李老师的女儿李小菊女士来找我,也谈到出版《草论》的事宜。这是老师一生研究草书理论的结晶,同时又是用草书写成的书法作品,价值非比寻常。
看到李老师的书稿,我立即就想起了唐代孙过庭的《书谱》。《书谱》是一部重要的书法理论着作,对自汉迄魏晋之草书诸大家均有详述,同时,论着本身是行草写成的,同时有很高的书法艺术价值。后人评价说,此书行草“翰逸神超,浑朴流润,有绵里裹铁之妙,尤其起落笔之俊逸,字态笔姿之潇洒,既深入晋王堂奥,又得汉魏神髓,浓润圆熟,用笔破而愈完,纷而愈治,飘逸愈沉着,婀娜愈刚健”。家父生前最爱《书谱》,花了很多心血来译注,并于一九九二年在沈阳出版了《孙过庭书谱今译》。我看到李老师的书稿,自然而然想起了家父,有很多感慨,心里也充满了温情。我作为外行,原不该妄评老师的书,但我要很真诚地说:在我的心目中,《草论》就好比当代的《书谱》。
李老师的书法作品,我仔细观摩过一些,发自内心地赞叹。借用戴叔伦《怀素上人草书歌》中的句子,老师的字“神清骨竦意真率”,是真正文化人、学问人的字,是饱含真性情、真精神的字,不阿附于任何时尚或者金钱,也不是为了讨好谁。平和、持重,但能变风姿,守正、法古,又常出新奇。
北大美学家兼书法家杨辛先生对我说过:“李志敏老师创造了当代中国草书的一个高峰。”北大另一位书法家张振国教授曾对我说,北京的高校里面有三个人书法最好,北师大的启功老师、首师大的欧阳中石老师、北大的李志敏老师,三足鼎立。李老师的草书和魏碑写得最好,可惜他走得最早。如果李老师今天还在,那他的名气一定大得很。这些评价,我都是信服的。
张老师还说,李老师在世时,谈到名气时曾对人说过,“生前不鸣,死后留名”。这八个字,正是李老师一生淡泊的写照。我想,我们读书写字、育人授业,也正要学习老师的这种精神,不着急,不苟且,只要有“真家伙”,总会得到公正的评价。或者,就算永远没人关注,那又怎么样呢?但求无愧于心。自己坦坦荡荡,一生正道直行。得失之心淡了,人在天地间反而立得更稳当了,也就没有什么耿耿于怀的了。
北大师生素有研习书法的传统,老一辈学人中,称得上书家的很多,称得上大书家的也不少,李老师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。书法是中国文化人的一项功课,代表着一个读书人的修养和境界。当下,许多人都说世风浮躁,其实关键是士风的问题。
今年是李老师逝世二十周年。北大校友邵东亚先生慷慨捐助,北大出版社王明舟社长、高秀芹老师等同仁精心编排,李老师的家人和生前友好、弟子大力支持,《草论》得以顺利付梓,令人感动并且高兴。我真诚地希望,有更多的青年人正心诚意地学习《草论》,继承和发扬我们的传统,这将是对李老师最好的纪念与告慰。
(选自李志敏着:《草论》序言,作者系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。)
编辑:舍予
|